山枕（再次复活版）

君子黑化模拟器

美强惨的君子男二X真·恶毒女二

（一）

　　晴晓春好时，云蒸霞蔚，朗润山色下，花遮柳隐。

　　业溪初见，谢濯白衣翩跹，立于一叶扁舟之上，气度高洁，摆足了霁月光风、得失不萦于怀的姿态。

　　传说春秋时有一柄有影无形的剑，剑影只存在白昼和黑夜交错的霎那，名为承影。江湖中便称呼谢濯的佩剑为承影剑，盛赞他剑法之迅捷。

　　可惜昔日挽剑成花、意气风发的侠客，如今成了个双目失明、功力尽失的废人。

　　

　　多少人穷极毕生心力都没能做到的事，竟然被你一个毁了容的孤女轻易做到了。

　　

　　谢濯施施然落座，随即就有仆人为他布好菜。他紧抿着唇，小心地挪动着手去碰筷箸，拿起筷箸后却弄倒了盛着汤的小碗，放久了的汤上浮着一层油脂，尽数洒在了他身上。

　　曾经执剑捧书的手沾满了油腻的汤水，连带着往日干净清雅的衣袖也一同遭殃。

　　仆人们慌张地去帮他擦拭，乱哄哄的一出闹剧里，谢濯安静坐着如尊佛像。他面色如常地命人又盛了一碗，这次稳稳地接在手里。

　　“别喝了。”你说。

　　“听他们说，这是夫人亲自做的。”

　　你看着他脸上那条遮住眼睛的绸带，心里无由来地憋了一团火，你站起身夺过那只碗，“我说别喝了！”

　　犹觉得不解气，你高高举起碗，恶狠狠地砸下去，将摆满杯盘碗碟的桌面砸得一片狼藉。

　　厅堂又归于寂静，烛火光影无声合拢。你顿觉心力交瘁，万分疲惫地说道：

　　“谢濯，恩怨两清，我们早就恩怨两清了。”

　　

　　你脚步蹒跚地离开，回顾一生，真是笔笔糊涂账。

　　遇到谢濯前没什么好说，父母双全，家境殷实，因为只得自己一个女儿，也算是千娇万宠着无忧无虑地长大。

　　年少慕艾，偏偏遇见途径业溪的谢濯。

　　有匪君子，终不可谖兮。

　　谢濯真是有副好样貌，将你迷得丢了三魂七魄。否则当你于街角再度遇到重伤的他，怎会去求最忌讳牵扯进江湖恩怨的父亲收留他？

　　‘君子承影剑’的美名传遍九州，父亲也听过谢濯行侠仗义的事迹，犹豫再三，还是收拾出间空院子安置谢濯。

　　你和父亲都是痴人，只见‘君子承影剑’表面侠肝义胆多豪迈，却不见背后的白骨森森。谢濯是君子，是侠客，那与他为敌的都是什么人？

　　是小人，是恶霸，是魔头，是亡命之徒。

　　谢濯才刚离开，追过来的那些人就恨屋及乌，你全家数口人，连兄长新得的尚牙牙学语的孩儿，他们都没放过。你侥幸逃脱，只是一张脸皮开肉绽全毁了。

　　仇人仍在州郡徘徊，你只能隐姓埋名，四处躲藏，能吃的苦都吃遍了，才看见谢濯带着三大箱谢礼返回，身边站着一男一女。他路过你时甚至都没能认出你，以为你是乞儿，施舍了随身的全部银两。

　　你多想将钱袋砸回他身上，悲痛和哀恸通通转化为怨恨，你跪下去，一开口便是滔天的委屈。

　　“疏尘哥哥，是我。”伤痕累累的双手，连他的衣袖都不敢去拉。你将那些歹人恨之入骨，却又控制不了地去怨谢濯。哪怕你知道错的是那些歹徒，哪怕你知道谢濯也是无辜，可你一家招致祸患的源头不正是他吗！

　　为什么要救他？

　　为什么要救他！

　　

　　谢濯听到你的声音，不可置信地单膝跪下去扶起你。

　　他听完你的哭诉，愧疚地不敢与你对视，痛心疾首，抱着你的双臂都在颤抖，他身后的女子走过来摁住他的肩膀，劝他“疏尘，逝者已矣，不要乱了心法。”

　　你被谢濯的仇家灭了满门，这个女人却劝谢濯‘逝者已矣’‘不要乱了心法’？

　　你抬头怨恨地看了她一眼。你巴不得谢濯现在就走火入魔，将那些人通通杀光，以慰你家人在天之灵。你恨上她，也恨上谢濯，更恨自己。

　　为什么要救他？为什么要救他？

　　大概是你的眼神太过阴毒，另一个男子皱着眉将女子护在身后，防备地看着你。

　　女子叫云姿，男子叫宋解青，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，关系匪浅。

　　谢濯将你带在身边，你却偷听到宋解青怀疑你的来历，“样貌可以易容……何况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，万一……”

　　你一把推开房门，宋解青不悦地看过来，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是故意要你听到他们的谈话。

　　“何以慰别离，耳后玳瑁钗。你临走时我送了你一支发钗，除了你我无人知晓。”

　　六朝乐府诗中的这一句被你一笔一笔抄在纸上，压在钗下。谢濯收下了发钗，却将情诗退还给你。

　　你高昂起头，才想起自己戴了幕篱，谢濯发现不了你哭了，“谢濯，现在能证明我不是假冒的了吗？”

　　

　　你不喜欢宋解青和云姿，他们大概也不喜欢你。在他们眼里，你只是个挟恩图报的小人，仗着谢濯对你的愧疚兴风作浪。

　　挟恩图报。

　　是啊。

　　谢濯将杀你家人的凶手屠戮至尽。替你报仇雪恨后，他就成了你仅剩的仇家。

　　你恨他，你恨自己。

    你折磨他，你折磨自己。

　　你逼着谢濯与自己形影不离，一旦谁有微词，你就立马哭诉流亡躲藏时的情形令你寝不安眠。住店时，谢濯在地上铺了一层被褥，由着你睡在床上拉着他的衣袖睡。在路上，他便坐在马车外，隔着一道帘子守着你。

　　果然人善被人欺，他对你越好，你越是觉得这是他欠你的。

　　对，这一切都是他欠你的！

　　你将脸埋进被子里，无声地落泪。

　　谢濯怎么这么可怜，怎么偏偏就遇到你了呢？

　　全是伤疤的脸哭起来是什么样子？恶鬼夜啼或许才能与之相较。你隔着一道车帘，忍着哽咽叫他，“谢濯。”

　　“我在。”谢濯应该睡得不深，立刻便应了。

　　正巧云姿和宋解青提着灯经过马车，正和谢濯商量着之后的计划。

　　谢濯的影子就被微弱的光拓印在薄薄的车帘上。

　　你起身跪在车帘后，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去描摹他影子的轮廓。

　　“对不起……”你在心里向他道歉。

　　你不想怨他的，可是家人被杀得干干净净，一张脸被毁得彻彻底底，如果没有一个可以怨恨的对象，如果没有一个可以折磨的对象，你该如何过完漫长、这样漫长的余生？

　　

　　云姿活泼爱笑，光彩照人，是个人就会喜欢。可是在没毁容之前，你也是活泼爱笑，你也是光彩照人，你也是谁见了都喜欢的姑娘。

　　你不想看见云姿，你嫉妒她。你细数着你以前和她身上的相似之处，悲哀地想，或许谢濯在你家里养伤时待你与旁人不同，就是因为你和云姿相像？

　　你仗着谢濯的那份愧疚，不许他和云姿走近一点。

　　宋解青是云姿的刀剑口舌，云姿被你气走好几次，宋解青便屡次暗中让你出丑难堪。你和他相看两相厌，但你没法说服谢濯和他分道扬镳，他也没办法让谢濯抛下你。

　　僵持的日子里你顿悟，打蛇要打七寸，宋解青的七寸就是云姿，有什么能让云姿难受呢？

　　你与谢濯十指相扣，迎着云姿黯然神伤的视线说道：“谢濯，等一切结束，我想……”

　　“想你娶我。”

　　真是卑劣，你用全家的性命换了份恩情，用这份恩情，换自己的姻缘。

　　你背对着云姿，朝着谢濯啪嗒啪嗒地掉眼泪。

　　他一定会答应的。

　　他亏欠你良多，一定会答应的。

　　谢濯的神情也仿佛无比哀伤。他当然该哀伤，两小无猜的有情人被拆散，余生要与一个毁了容心又狠的女人一起度过，怎么能不哀伤呢？

　　“好，等结束之后，我们就回郢州。”

　　

　　你的孝期还未过，你就嫁给了谢濯。

　　衣冠枭獍，有悖人伦。

　　大婚之日，你逼得谢濯剜去双目、自废武功。

　　天道昭彰，果然注定不会让你这桩姻缘善终。

　　谢濯被你用愧疚困了这么久，他终于也承受不住，他要你也一尝愧疚的滋味。

　　“够了吗？”他紧闭着眼睛，仍不停有血从眼眶中涌出来。你扑过去紧紧抱住他，哭声卡在嗓子里发出难听的‘嗬’‘啊’声。

　　后来连声音也发不出一点了，你无措地擦拭着鲜血，推倒了桌椅摆设弄出好大动静才引得外面的人进来。

　　云姿和宋解青本已离开，又被人喊过来。云姿看到床榻上那样狼狈的谢濯，当即就气得拉开你将你重重推在地上，手掌压在碎裂的瓷片上，细小的瓷片迅速刺破挤入血肉里，像立刻在四肢百骸征伐一遍，直插进心脏，令你一抽一抽地疼。

　　云姿指着你质问“你到底想怎么样！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！你一定要把他逼死你才甘心吗？”

　　你仿佛听不见云姿的质问，极艰难地挤出几个字，“救救他……”

　　救救他……

　　眼泪争先恐后地往外淌，像谢濯脸上不断流下来的血。

　　云姿走前，对你说：“如果换了旁人这样对他，早不知死了多少遍了。他这样爱你，你和他究竟有什么怨结不能解开？”

　　

　　你走到谢家的前厅，也在问自己，

　　归根究底，谢濯究竟欠了你什么？

　　何至于你非要和他怨怼一生？

　　你也想和他好好的，但全家上下数十条性命逼你苦大仇深地活着，你不可以在尸骸血海上与谢濯琴瑟和鸣。你得守着仇恨自我折磨，否则他日黄泉相逢，你怎么对得起那些间接因你死去的家人？世间万般欢欣喜悦，本就该与你无关。

　　‘自伤失所欲，泪下如连丝。’

　　你抄下那首诗送给谢濯时，也未想过一语成谶，你和他真的应了诗的结局。

　　谢濯的承影剑，在他失明之后便被搁置于高堂。取下来有点费劲，看似灵巧的剑身也重如千斤，你费了十分力气才提起剑，勉强搭在脖颈上。

　　你心一横，双手往外抽。

　　刹那间血液飞溅，天旋地转。

　　

　　业溪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、业溪畔年少慕艾的怀春闺秀。

　　一场孽缘，不得善终。

　　

　　————————待续

　　

　　（重生ing）